热爱
“叶大夫,我看见,您是戴眼镜的……”
手术台上,当我为一名近乎失明的白内障患者摘除混浊的晶状体后,他看着我,说出了这句话。
激动、喜悦、欣慰……我的心情难以言表。作为一名眼科医生,我的职责就是守护患者的“视”界。
我为一名辗转多家医院,均被告知手术预后差,不适合手术的闭合漏斗状视网膜脱离、增殖性玻璃体视网膜病变患者进行玻璃体切除手术,经过一个多小时切除浓缩、机化的玻璃体,剥除视网膜表面的机化膜,取出视网膜下的机化条索,气/液交换后视网膜全部复位,那时的兴奋之情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形容,我想那就是“大快乐”吧!
我热爱我的职业。从医40年,我遇到过许许多多疑难重症,正是因为这份丝毫未减的“热爱”,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让我不断去攻克一个个难题。在给患者带来光明的同时,我也收获了巨大的幸福感。
一
记得在25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对母子走进我的诊室。
“大夫,上周我的左眼突然看不见了,这两天右眼也开始看不清……”这名中年女性患者神情焦虑,满脸疲惫。她曾经在当地医院就诊,被诊断为“左眼葡萄膜炎、眼底出血”“左眼急性视网膜坏死”。经用地塞米松、庆大霉素球周注射1周无效,视力继续下降,改用阿昔洛韦治疗,但病情仍进行性加重。之后,患者的右眼又出现了前节炎症及玻璃体视网膜病变,视力迅速下降至0.4,再增加阿昔洛韦剂量,病情继续恶化。
我为患者检查了视力,结果令人忧心——右眼只有0.4,左眼无光感。根据双眼眼部表现,诊断为“双眼急性视网膜坏死,左眼视网膜全脱离,左眼黑曚”。
急性视网膜坏死是由疱疹族病毒感染导致的严重致盲性眼病。这种眼病不仅发病迅速,而且预后差。当时,国内普遍采用针对单纯疱疹病毒感染的阿昔洛韦治疗急性视网膜坏死。但是,这名患者病情每况愈下,使用阿昔洛韦无效。我不禁想:有没有其他感染病原体的可能?
在胡天圣教授的支持下,拟对患者无光感的左眼进行玻璃体切割术,同时获取脉络膜视网膜组织,以确定感染病原体。在当时,脉络膜视网膜活检是国内首例。上报科室、医院领导批准后,我找到患者和家属进行术前谈话。
这对母子的心情,或许可以用“喜忧参半”来形容。但只有查出感染病因,才能对症治疗,努力挽救患者的视力。我详细解释了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最终的决定还是要患者本人来做。
“如果我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可怎么办呀,叶大夫……”
“我们就是奔协和来的,就是奔叶大夫您来的,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样的情景,在我从医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患者的依靠和信赖让我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但与此同时也会产生担忧——如果治疗不能达到预期效果,怎么办?患者和家属能够理解我吗?每一次,这样的担忧都会被身为医生的强烈责任感所战胜: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全力去挽救患者的视力。
“如果您是我的家人,我会帮助您选择尽早手术,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她含泪望着我,点了点头。最终,经患者和家属同意,我们进行了左眼脉络膜视网膜活检术,而感染病原体结果是水痘带状疱疹病毒!
这一结果是鼓舞人心的。通过查阅文献发现,可通过玻璃体腔注射治疗巨细胞病毒性视网膜炎的更昔洛韦药物。我对患者探索性进行右眼更昔洛韦玻璃体腔注药术,同时更昔洛韦静脉滴注。经过治疗,患者双眼的炎症均得到控制,右眼视力提高至1.0,眼底病变全部消退。左眼术后视网膜复位,眼球外观正常。
出院前,患者和她的儿子拿出一沓钱,再三请求我一定要代他们全家请科室的医生吃顿饭,略表感激之情。这份心意我们收下了,但钱是一定不能收的。
两个月后,病房收到了写有我名字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些山楂,还有一封信。信中写道:“山楂是自家种的,请一定收下。”随诊三年余,患者右眼视力一直保持在1.0。
在临床上,经由我们救治的患者,就像一个个独立的“点”,通过不断地寻找共性、发现特性、总结规律,这样的“点”也会慢慢连成线,让我们对疾病的了解更加系统、深入,最终推动整个学科的发展。正是通过这一病例,提高了急性视网膜坏死的诊治水平,让我们得以挽救更多的患者。迄今为止,国内临床上仍在沿用这一治疗方案。
二
医生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职业,眼科医生更是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20年前的一个夏天,诊室里来了一名33岁的男性患者。他的双眼看不见已有两个月之久,曾在当地医院诊断为“双眼视网膜血管炎、左眼视神经炎”。口服激素治疗后,病情仍在恶化。
我为患者做了眼底检查。当看到“番茄奶酪样”眼底时,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闪过——我想起自己在美国进修时见过的巨细胞病毒性视网膜炎,其主要是AIDS晚期并发眼部病变。这种“似曾相识”,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问他是否做过HIV血清抗体检测时,得到的回答是——“阴性”。
经过谨慎考虑,我们先后为患者查了两次HIV血清抗体,结果均提示阳性。请我院感染科李太生教授会诊后,确诊为“HIV感染、AIDS期”。这时,眼科确诊为“双眼AIDS并发巨细胞病毒性视网膜炎”。
在诊断明确后,治疗得以顺利展开。我们分别对患者的双眼采取更昔洛韦玻璃体注药术。注药后1周,患者对我说:“叶大夫,我能看见光了……”
经检查,患者双眼视力由无光感提高至光感,3周后眼底病灶消退。看到患者高兴的样子,我的心里感到些许安慰,但还是不满足这样微小的好转。科室的其他医生安慰我:“叶大夫,患者视力能从无光感提高至光感,已经是一个质变了。”
虽然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患者能早一点儿发现感染HIV病毒,早期用药,就可以避免眼部的并发症;如果患者的眼部病变能够早期治疗,或许视力比现在还会更好一些。
这是在我国发现的首例以眼部症状首诊的艾滋病患者,此后,我们便开始了与感染科的一系列合作,开展HIV/AIDS眼部病变相关的基础和临床研究,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相关规范化诊断和治疗模式。我利用国内外会议及讲座推广HIV/AIDS的眼部病变诊断要点,总结撰写并发表相关中英文文章22篇,主编相关著作1部,为提高眼部为首发症状患者的早期诊断水平做出努力。
在为患者诊治的过程中,我更加热爱眼科医生这一追求光明的神圣职业。正是因为这份热爱,哪怕仅有1%的希望,我也会用100%的努力去挽救患者的视力。
编辑/肖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