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受日本学术振兴会的资助，赴日本医科大学整形外科开展博士后研究。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中，举目可见的汉字及黄色的面孔使我切实感受到了中日之间一衣带水、同文同种的紧密关系。
抵达东京后的第二天我即前往医院，我的导师百束教授在手术，医局的秘书协助我办理了各种手续，两小时后，拿着临时执照和职员证，我正式成为日本医科大学的一名临床研究员。随后在午餐时间，我拜会了导师百束教授。在他拥挤的办公室最醒目的地方，有一条写着“Become a scientist surgeon”的横幅，旁边镶嵌着Joseph E. Murray博士的照片。百束教授说“做一个科学家式的外科医生是他的信条，也是他培养学生的目标”。Joseph E. Murray博士是首位、也是世界整形外科届唯一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医生，是百束教授的良师益友和楷模。作为外科医生，娴熟的手术技巧是必需的，但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成为一名手术匠，而是要不断创新，包括临床理论的创新和基础研究的探索。我作为他首位中国籍博士后，不能仅仅满足于学几种手术技巧，发几篇文章，而是要在临床和科研之间找到一个锲合点，做一个科学家式的外科医生。谈话完毕，教授说，“那我们就从第一步开始，刷手上台，开始手术吧”。简短却深沉的谈话开始了我在日本的求学生涯。

一、日本医科大学整形外科简介

日本医科大学是日本最早的医科大学之一，已建校130余年，在日本医学专业排名五，其附属医院地处东京最繁华的区域，由于日本法律明文规定了患者床位的最低占有面积和居住环境，所以医务人员的办公及科研场所则不得不变得狭窄拥挤。该大学整形外科的规模和协和整形科相仿，百束教授在临床领域以“超薄皮瓣”闻名，他也是协和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目前日本国内仅有的两名获得博士学位的中国籍医生均出自百束教授门下。他对中国医生非常友好，他的呵护关心使我非常感动。
日本医生的勤奋、严谨、敬业和求实精神是我学习期间感触最深的。凌晨6点，许多医生就已到达医院，开始检索临床及基础研究的相关文献；8点之前，阅读完毕，开始巡诊、换药及更改医嘱；8点半进手术室，完成术前准备；术后，进行试验研究，并没有准确的下班时间。拼命工作是多数医生的常态。我曾在深夜通过email请教百束教授实验相关的细节，均能在半小时内收到回复，由此推断他的睡眠时间仅为5小时左右。教授如此，其他大夫可想而知。日本医生很少有娱乐时间，唯一的消遣就是带着电脑到居酒屋喝酒，喝酒的同时还不忘查收邮件。

二、管理特色

日本医科大学的临床管理细致而到位。每周有两次临床讨论会和一次Journal Club。周一讨论本周患者的手术方案，各级医生提出不同的方案，最终由教授决定最佳方案；周四着重讨论已完成手术的不足和缺陷，每一次临床讨论会既是保证了医疗质量，避免医疗差错，也是生动的临床教学课，下级医生获益匪浅。Journal Club上，下级医生会介绍最新的临床文献，教授对每一篇文献进行点评，指出优缺点，找出自身与文献中所涉及的技术的差距，学习但不盲信，只将文献中的菁华应用于临床并加以创新。在2009年“国际穿支皮瓣会议”上，百束教授所提出的穿支血管为蒂桨状皮瓣（Perforator pedicled propeller flap）的概念获得了广泛认可，成为修复创面的最佳选择，与“超薄皮瓣”一起成为日本医科大学整形外科的标志。这一成果即使在日常积累与创新中完成的。
日本医科大学整形外科下设两个实验室。一为再生医学实验室，以脂肪干细胞研究为主，主持人为水野副教授，该实验室是整形外科领域脂肪干细胞研究最好的实验室之一；二为组织工程实验室，其他人员可以旁听，若有好的实验设计亦可参与实验。实验室管理高效而严谨，从文献学习、开题报告、预实验到每一步实验数据的获得，研究员每周都要汇报一至两次，提交实验室全体人员集体讨论，这就极大地减少了实验偏差，节省了时间和资金；实验数据须有至少两人签字，防止误差及编纂数据；相近实验同时进行，节省了昂贵试剂的使用量和总费用。虽然实验场所狭窄拥挤，但实验仪器设备齐全，整个大学的实验仪器及动物实验室都实行电子管理，对所有职员开放，经培训合格后，可24小时预约使用，即使在下班后或节假日无人值班的情况下，亦可刷卡进入。我认为这一点值得我院借鉴，对工作繁忙的医生而言，这样可以充分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实验。
日本医生专业信息的获得渠道非常流畅。首先是各种会议繁多，基本每周都有各种级别的专业会议，医生们可以在第一时间获得最新的专业信息，而不用只能从文献中了解发展动态。如2009年国际穿支皮瓣会议，其论文发表于2010年第四期《Clinics in Plastic Surgery》，比会议至少延后了1年半；其次，为参加会议，撰写论文成为医生每天的常规工作，日本医科大学整形外科2009年度共发表SCI文章40余篇，其他文章50余篇，会议论文则高达160余篇，平均每位医生每月写两篇文章；期刊文献方面，日本医科大学自己的期刊数量远逊于协和，但他和东京大学等周围四所大学信息共享，网络上基本可以查阅到所需文献，比较罕见的期刊则可以与欧美等等国馆际互借。及时充足的信息为临床及基础科研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三、医患关系

日本的医患关系是最令羡慕的。日本施行全民健康保险，日本籍或在日居住1年以上的外国人均可享有。患者可先看病后交费。医疗费用的缴纳由市区政府的健康保险科监控，与医生无关。医生只对医疗行为负责，医患之间不存在直接的金钱关系，这就杜绝了医患之间因费用问题而产生的纠纷。对于医生接受馈赠礼物的价值法律也有明确的规定：医生不得接纳超过2000日元（人民币160元）的礼物，馈赠方包括医疗器械、药物公司及患者，违反者吊销医生执照。医生是日本最受尊重的职业，被尊称为“先生”，社会地位极高，收入也位于最高阶层。但日本医生对患者和蔼可亲，耐心细致，绝无冷漠粗暴的态度。医院每天的工作都是在医生护士及患者之间连绵不断的问候声中开始，一举一动体现着对生命的敬畏。
日本医院的命名是“病院”，一字之差，体现着理念的不同，其理念是治疗场所是以病人为中心，医疗人员帮助患者康复。日本法律对患者的居住面积和居住环境有明确的规定，所以医生办公室及研究室就只能安排在医院地下室或简易的附属设施内。日本医生对生命的敬畏也体现在对实验动物的态度上：在样本量足够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实验动物的数量；试验结束后，处死动物必须无痛安乐死，违反者将取消试验资格，每年清明节为实验动物举行祭奠仪式，每一位实验者敬献白色鲜花。
两年的学习使我感悟良多。敬畏生命是一名医生的立足之本，只有敬畏生命，才能对患病的生命细致耐心，这是协和前辈一直教导我们的“德艺双馨”的涵义，也是协和显赫声誉至今的缘由所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日本留学的经历让我明确了自己今后的目标：做一个科学家式的外科医生。勤奋、严谨、敬业、求实是我在日本医生身上学到的，也是我在协和前辈身上感受到的，二者有着相同的医学的境界。做一个像前辈一样、科学家式的外科医生是我对协和最好的回报。

实验组成员

王阳与整形科同仁合影